Jan 26 2025 13 mins
「提要」雪莱的去世让拜伦产生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凡是他所爱的人都注定要毁灭。他相信那只无情的命运之手终将把他本人也推向毁灭。因此，他排除一切干扰，抓紧《唐璜》的创作。他和命运的搏斗可以说大致取胜，因为他基本完成了这部现代史诗，《唐璜》将与歌德的《浮士德》双峰并立。
问：文学史上谈起现代史诗一定会提到《浮士德》和《唐璜》，《浮士德》我们比较熟悉，但这两者似乎又很不相同。
答：是的，我先引用文学批评大家勃兰兑斯的评价：“拜伦的杰作《唐璜》是他的作品中唯一一部包含了整个人生那广阔无垠的海洋，包含了它的疾风暴雨和灿烂阳光，包含了它的盛衰盈虚的诗篇。”而且，如果我们记起歌德本人说过：“在艺术和诗里，人格确实就是一切。”我们大致可以说《唐璜》是一部现实加想象的拜伦自传。拜伦把自己的人格、理想、行为，甚至幻想都投入到唐璜这个被称为欧洲第一浪子的身上。唐璜本是西班牙民间传说中的一个专门勾引良家妇女的无耻之徒，他的下场是被他所害的人化身的石头人拖下地狱，接受惩罚。但他的主要性格特征是不屈服，不忏悔，死不改过。拜伦选中他做自己巨作的主人公就是看中唐璜的这个性格。正象歌德所说：“一个人必须自己是个人物，才能感觉一种伟大人格而且尊重它”无疑，拜伦的某些性格与唐璜相像，经常变换爱恋对象，但每一次爱情都是真情付出，而且一旦辜负人家，也会内心煎熬，痛苦不堪，但随后一如既往地爱与绝情，宁死也不接受世俗道德规范的指责。
问：唐璜的这个性格在莫扎特的歌剧《唐璜》中被表现的淋漓尽致。
答：是的，剧终时，那个幽灵石头客拉唐璜下地狱，唐璜居然仍用讥讽的口吻对他说：'你的手好凉”幽灵让他忏悔,他大喊:“不，不。”此刻烈焰熊熊，唐璜消失在烈火中。但是，拜伦笔下的唐璜的经历与行为比传说中的唐璜要广阔和丰富的多。从希腊海岛到俄罗斯的雪原，从英国社交沙龙到俄土战争中伊兹梅尔血腥的战场，从古代圣哲到当时英国诗坛的名人，一个个蜂拥而来，拜伦逐个点评，或颂扬或贬斥，句句精辟。拜伦之所以要选唐璜来做主人公，他在《唐璜》第一章中就说明白了：“我苦于没有英雄可写/虽然当今之世，英雄层出不穷/过后发现他们也算不得英雄/我只想把我的老友唐璜来传诵。”实际上，拜伦诗中的人物，从拿破仑到纳尔逊，不胜枚举，但他们全是唐璜一生中的陪衬。拜伦要塑造一个反英雄的形象，借他向当时欧洲的主流价值挑战。当他把唐璜的稿子托人带回英国，收到的反馈是连朋友都大惊失色，建议他删节某些段落。拜伦大怒，回信说：“假如他们告诉我这诗写的不好，我或许会默认，但他们却先说这诗写得如何好，然后和我谈道德。我坚持认为这是一篇最道德的诗，如果人们发现不了诗中的道德，那是他们的过错，而不能怪我。我绝不允许搞那些该死的删节。”对拜伦的创作意图，勃兰兑斯说的精辟：“拜伦从不打算让读者心灵平静，从来不想宽恕读者的神经，不把一切要说的话全说出来，他自己就不能平静。他是美化事物的理想主义的死敌。他的艺术就在于一面指着世界和人格的本来面目，一面对着读者大喊，见识一下这些东西吧。”
问：那他的诗一定是描写现实事件的。
答：是的，比如拜伦嘲笑帝王想让自己不朽的狂想，说建造金字塔的埃及国王棺材里一点灰都没留下，他以奴隶买卖来讥讽卖官鬻爵的官员：“大多凭现金交易，要看罪恶大小/大的报以王冠，小的给他一脚。”他斥责当时被称为欧洲解放者的威灵顿公爵，他在滑铁卢战胜了拿破仑，却使欧洲更不自由。他描绘英国官场是一场谎言比赛，在那里真理就是“谎言万岁。”他嘲笑当红的桂冠诗人骚赛等人“反穿外套”，揭示他们拙笨的辩解行为，他直指当今掌握世界枢纽的人是罗斯柴尔德等大银行家，他描绘英国上流社会是：“从国王到小卒，都自愿上场充数的一台戏”。他甚至断言英国议员的选举为了拉票，老鼠洞都敢钻。总之，《唐璜》这部16章一万多行的长诗巨作几乎描写了当时欧洲的方方面面和他本人一生的事迹。他的诗充满嘲讽，连他自己都被嘲笑。不过，就在这一片冷嘲热讽中，却突然有一曲哀歌从天而降，那就是第三章中的《哀希腊》。当时希腊处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下，希腊人渴望结束土耳其的统治，恢复自己的独立和尊严。这正是拜伦的愿望，他为希腊人的解放早已做了许多工作，捐款无数。在意大利，他和希腊王子马弗洛达结识，王子一直把拜伦当做希腊解放的精神领袖。拜伦身边的朋友也记得拜伦常常念叨希腊革命，在支持马志尼领导的意大利烧炭党起义无果之后，拜伦把目光投向希腊。莫罗亚对拜伦在希腊革命中的作用有一个精当的总结：“为什么希腊人未能在18世纪争得自由？在人类所有力量中，唯独精神的力量才是真正有力的。如果反抗，人们就必须相信反抗的正义性，法国革命之后，希腊人才与波兰人和意大利人一样，学到了自由、人民权利这些词，拜伦《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的诗章敦促欧洲人关注希腊人的命运，希腊人不再把他们的奴隶状态看作自然法则，一旦获得这种认识，人们就不再是奴隶了。”拜伦对自己的诗才并不放在心上，他心中最渴望的是自由，自身的自由和被压迫的苦难者的自由。他在笔记中写道：“死者已被唤醒，我还能睡吗？/世界在与暴君作战，我能蹲下吗？/庄稼成熟了，我难道不去收割？/我不能安睡，荆棘就在我的床头 。”
问 : 拜伦确实做好了献身的准备。
答：是的，1823年7月13号，拜伦登船往希腊，随后，拜伦与希腊王子马弗洛达率领由拜伦出资的阿尔巴尼亚雇佣军登陆麦索隆基。这支军队的弹药补给全靠拜伦提供。拜伦全身心投入进攻德尔菲的计划。1824年2月14日中午，拜伦突然昏迷倒地，全身痉挛，虽经抢救苏醒，但此后身体状况急剧恶化。到了四月份，拜伦给希腊起义军提供经费的压力越来越大，而且有人在军费上做手脚，让拜伦焦虑不堪。一天拜伦骑马外出，遇到大雨，回来后就高烧不退，浑身颤抖。在随后的几天内他基本处于昏迷状态，医生几次给他放血，更使他虚弱到了极点。4月19日傍晚，拜伦离世。希腊人民都为拜伦的去世悲伤，每条街道上都能看到为他默默流泪的民众，他们知道拜伦是为希腊的自由而死。人们集会，鸣礼炮致哀。这个英国贵族，名满天下的天才诗人，终于实现了他的目的，为自由而死。六年之后，1830年。希腊终获独立。现在希腊的每一个城镇都会有一条以拜伦命名的街道。拜伦对希腊的全部热爱化为诗行，凝固在《唐璜》第三章《哀希腊》一诗中：“希腊群岛啊，美丽的希腊群岛/火热的萨福在这里唱过恋歌/在这里，战争与和平的艺术并兴/狄洛斯崛起，阿波罗跃出海波/永恒的夏天把海岛渡成金，可除了太阳，一切都已消沉/起伏的山峦望着马拉松/马拉松望着茫茫海波/我独自在此片刻冥想/梦想希腊仍旧自由快乐/因为当我在波斯人的墓上站立/不能想象自己是个奴隶/把萨摩斯的美酒斟满一杯/树荫下正舞蹈着我们的姑娘/我看见她们黑眼睛亮亮/但是望着每个美艳的姑娘/我就不由泪眼迷茫/难道那是抚育奴隶的乳房？/我不要奴隶的国度属于我/让我像天鹅一样歌尽而亡”。他确实做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