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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初，短影音分享平台Tiktok 面临在美国被禁止运营引发的广泛关注 ，迅速随中国深圳一家初创公司推出的DeepSeek“深度求索”人工智能语言模型在全球引发的轰动所冲淡。但最初几天的震撼之后，刚刚问世的“深度求索”就遭遇了与抖音海外版Tiktok 相似的命运。意大利率先对“深度求索”展开调查，台湾中华民国紧随其后，宣布禁止当地公务机关与关键基础设施使用该软件；几天后，韩国政府下令国防部以及贸易部禁止在公务电脑上下载和使用“深度求索”，认为这款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过量收集使用者资讯.....如果说“深度求索”语言模型的功能展示令人惊叹中国科技进步的速度的话，它又为何以远快于Tiktok 的速度在多个国家引起警惕？这两者之间是否有某种共性？站在中国认知作战前线的台湾为什么没有全面禁止抖音或抖音海外版的使用？台湾文化大学新闻学系副教授陈慧蓉女士接受本台电话采访时介绍了她的观察与分析。她特别强调，无论是Tiktok,还是“深度求索”，都事关民主国家的国家安全。台湾政府正是从Tiktok在台湾的使用和传播中得到了教训，很快对“深度求索”人工智能模型制定了范围更大的使用限制。

Tiktok 是一个非常软性的文化渗透的影音平台

法广：2025年初，在美国政府权力交接前后，短影音分享平台Tiktok是“卖”还是“停”的问题引发很大关注。几天之后，中国一家初创公司推出的深度求索人工智能模型引发另一场风暴。无论Tiktok，还是“深度求索”，都是在大数据应用背景下开发的软件。这前后两次舆论关注之间是否有什么共同之处 ?

陈慧蓉：我记得AI在刚出来的时候，2024诺贝尔物理奖的其中一位得奖者Joffrey Hinton其实就是以前Google的人工智慧开发的执行长。他获奖之后发表声明提醒我们：AI的开发不能够再只是一群科学家闷着头，好像这个社会跟他们没有关系一样，他们只要开发出他们想要开发出来的东西就好了。而是必须要有社会上很多的利害关系人开始去介入。这些利害关系人可以是公民团体或者是任何会日后受到AI开发影响的人类社会的分子，尤其是民主社会里面的的这些人，包括民主机制在内。他有一个我认为很重要的提醒：AI开发的一个危险之处在于，在民主国家，人民可以依靠立法或者通过公民团体或者利害关系人等结构去参与、监视AI的开发。 但是他如果是在rogue nation（流氓国家——法广注），也就是那些完全不受控的，尤其是威权体制的国家，他们的科技发展，很可能开发出我们日后没有办法控制、会伤害人类社会的人工智能。

Tiktok和DeepSeek都是中国这个非常限制资讯流动（的国家）的资料库所喂养出来的不管是人工智慧还是资讯平台。它的资料库其实是会有所筛选，以便附和共产党的需要。所以，我觉得，如果说有相关性的话，它们都来自这样的一个威权国家，一个对于资讯的管控非常严格的国家。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尤其是在传播科技方面。

再者， Tiktok的平台也有资讯的筛选，比如说含有哪些关键字的内容它就不会有，或者是让你看到它的机率会很低。但是，某一些我们觉得根本就是中国大外宣的资料、影音，却会不断地在这个平台上面出现。就是说它是一个非常软性的文化渗透的影音平台。

那相较DeepSeek这个平台，它就完全相反了，因为发展AI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是你的资料库。但在中国这个环境下，它没有办法拿到它要的资料。所以，另外一个隐忧就是当DeepSeek开始出现在APP Store上面，让我们可以去下载的时候，其实我们在帮他养DeepSeek：它用收集我们个人资料或者是文化资料的方式来去喂养自己的AI。这中间也涉及到跟Tiktok相同的问题，就是隐私。还有文化的特殊性：我们自己的文化自主或者是文化主权会不会因为DeepSeek的一个操作的方式而受到影响？

民主体制下的国家安全是对国民权利的保护

陈慧蓉：极权政府对於大数据的操控很严重。美国最高法院最后还是维持了对于TiK ToK的禁令，就是如果你不让它落地变成美国的公司，那就禁止。这其中很重要的问题是，这些数据后来都跑到中国政府那里去，就是说，中国政府可以去控制所有的这些，不管是社群平台，或者是AI所收集到的这些资料，都可以变成中国政府用来去作为他们自己国家对外战略的一个工具。所以事实上它对民主国家产生一种国家安全的威胁。其实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在讨论言论自由，而是国家安全。

大家可能会认为，国家安全对于极权国家或者是民主国家来说都是一样的。其实不一样。因为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民主体系都是在国家之内被维持的，就是说由国家立法，或者一个比较大的集体立法，比如说欧盟。欧盟有数位服务法，今年二月开始实施。它在维护的，就是欧盟境内所有国家的公民的数据资料，保证他们上网的数据资料可以不被大型的无论是平台公司还是电商公司追踪，让他们有选择。欧盟立法要求这些公司在数据收集上面，在如何使用演算法上面更加透明。欧盟境内的公民开始享受这样的保护了。就是说，只要在一个民主的范围里面，所讲的国家安全，事实上是对国民权利的保护。

台湾的危机是把抖音当成一般平台

法广：美国最高法院在提到国安考量的时候，说它背后的威权政府可能借此来操弄美国的舆论。这就牵扯到一个认知作战的话题。台湾可以说是身处认知作战最前沿，受到的压力最大。TiK ToK在台湾的应用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陈慧蓉：2019年，行政院公布把抖音和抖音国际版TiK ToK列为危害国家资通安全的产品，禁止公部门使用。公部门的系统不能够下载也不能够使用这个软件，但是并没有禁止民间使用。民主国家要禁止一个软体其实非常难。但不禁止，带来的问题就蛮大的。因为由此而来的渗透并不是只有比如说网络资讯或日常生活。台湾的新闻报道中也常可以感受到。我们有时会在怀疑：为什么有些报道的方式和用词的方式，跟中国官方的名词或者是说法完全相同。参加研讨会的时候，我也曾发现有些老师在做诸如抖音的数位行销这类的题目。就是说他们把抖音当成是一般平台，教导大家如何在抖音上面做行销，把它当成是跟其他的，比如说Instagram 或YouTube等一样的平台，就是把它一般化了，日常化了。台湾的危机在这里。

TWNIC，就是台湾网路资讯中心关于2023台湾网路报告可以看出，台湾人在使用社群媒体的时候，大概有22%的人在用TiKToK，使用的数量其实是蛮高的，仅次于脸书和Instagram，是台湾人使用的第三大社群平台。

Tiktok只有一个喂养式的串流的顺序

法广：欧盟此前在讨论TiKToK热的影响的时候，有人提出，不仅那些短视频非常容易让人上瘾，而且会让青年一代沉迷于一些非常简单粗陋的内容。台湾方面有没有这样的忧虑呢？

陈慧蓉：台湾目前这样的研究还非常少，其实在美国的一些研究多多少少都出现了。为什么会有“抖音脑”的说法呢？“抖音脑”很重要一个特点就是我连选都不知道选，或者说我连自己在意志上想看什么不想看什么，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抖音上的影片非常的短。影片短意味着它收集资讯就快。收集到大量数据后，它就可以更替用户量身定做：我觉得你什么要看你什么不要看……就这样喂养式的不断去猜想你喜欢什么，然后取悦你，让你到最后你都懒得把它停掉，或者自己去找这些资料，或者忘记自己到底想要看什么。这样的方式对于青少年的身心确实有极大的影响，因为青少年到25岁以前，他的前皮质其实都还没有发育完成，他还需要学习思考。这就为什么高等教育意在培养独立思考，练习辩证，学习跟社会相处。但是，这个平台以一种不能说情感勒索，但是是一种讨好的态度，去吸引你上瘾。所以确实他会对青少年造成影响。

另外，我们都以为这是一个影音串流平台，或者是一个社群媒体平台。但事实上它不是。因为它只有一个频道，它不会像Netflix一样，有很多频道供你选，你可以选开始和结束。但Tiktok只有一个串流的顺序而已，你只能够不要看或者是要看，这些影音就不断地在你的手机上面播放。它是一条线，你连不看的东西你都会不小心看到。

法广：这是不是也正是Tiktok 与其它社群平台，比如Instagram或脸书就是Facebook等之间一个比较大的区别呢？

陈慧蓉：对。（这是它们之间）很大的一个差异性。因为无论你想不想看，你都会看到。中国——尤其是ByteDance后台的工程师，可以很容易去操控想要你看什么。他们会在演算法里面插几个他们要你看的东西。这就是一种文化渗透的方式。

美国禁令不是因为内容而是因为数据收集

法广：陈慧蓉女士特别强调，美国最高法院1月初维持国会关于Tiktok“不卖就禁”的法案的裁决并不涉及这个平台上传播的具体内容，并不触及美国宪法中关于言论自由的规定：

陈慧蓉：其实这次美国最高法院维持禁令，完全没有伤害到宪法第一条的言论自由这个法规。很重要的是裁决并没有去针对抖音上面的任何内容：（维持禁令）不是因为内容，而是因为它收集数据，会影响美国的国家安全，会提供给中国作为情报资讯。

我们讲到言论自由。其实，对言论自由的干涉无所不在。美国宪法它保障的是政府不得干涉言论自由，意思是国会不可以透过立法来命令新闻媒体，国会不可以通过任何出版法去监视内容，规定什么内容可以出版，什么内容不可以出版。台湾的历史就蛮糟糕。台湾在70年代推出的第五次出版法修正案一直用到1999年，那时台湾已经解严了。出版法很严重的事情就是事前审查。所以美国国会保障的言论自由指的是不可以用出版法的事前审查，去审查媒体的言论自由。

法广：近些年，社交平台上大量假新闻传播已经对民主体制构成威胁。这些平台也因此都设立了自动的内容管理规范机制。但这样的内容管理机制与一些国家，比如中国政府对网络言论的审查与删除作为有什么区别呢？

陈慧蓉：台湾的脸书网管机制设在上海，所以我们在台湾常常会说：你被阻了吗？意思就是：你被上海做言论审查了吗?

YouTube或者是Instagram采用的是社群告发机制。就是说有人发现这个内容不OK，就去告发。这是一种community base的方式，很像是美国的社会责任论。它是用社群的方式。告发之后，平台会有一个单位去看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如果不是，平台就会放行，如果是，就会把它屏蔽，然后告诉当事人违反什么法规……而且，当事人可以去申诉，把被屏蔽的影音要回来，重新上架。但如果是在中国，那些内容可能就直接不见了，或者你整个账号都不见了。中国是威权体制，就是说管理是体制说了算，体制就是法规，其实是没有写下来的法规的，这才是更神奇的一件事。